在舊金山,
人們用你有沒有能力賺進一百萬來衡量你的分量;
在伊波拉,
大家衡量一個人是看他對母親有多孝順。
──《這輩子,你想做什麼?》(What Should I Do With My Life)
IBM是我的職場摸索期,HP是我成長的地方,然後我把外商公司經驗帶進了飛碟和東元,進入微軟,我開始帶兵打仗,當台灣土地上插滿了微軟的旗子,台灣微軟組織也開始擴張,公司轉而安排我去做整合的工作。
工作內容的改變,讓我開始思索未來,我已經親身策畫了一場行銷戰爭,帶兵打過美好的一仗,此時回首微軟,再也不是我初來乍到時的模樣,它從一個三十幾個人的公司,膨脹到一百多人,組織複雜化,每天從早到晚開不完的會,晚上七點才回到辦公桌,我開始想像五年、十年以後的我,會不會還是坐在那邊開會?快不快樂呢?我將用什麼來衡量我的人生,開一千、一萬次會嗎?
公司規模擴大,嗅到政治的味道
人多就有政治,政治就是耳語、放話、派系、人馬、卡位、爾虞我詐……,一切就像我們所認知的那樣。一個一百多人,正在制度化的公司,我聞到一股政治氣味悄然成形,既然形成就會展開運作,公司從一個大圈圈分化成許多個小圈圈。我自知無法適應這樣的政治文化,在這種層次上擔任領導工作。
當時有幾位同事和主管離開微軟,或者到別的企業,或者自己創業,但似乎都不太順利,這逼使我自問,是因為在大企業待久了,養尊處優的緣故嗎?如果我繼續養尊處優下去,但又確定當下的環境不是我喜歡的,最後的結果會不會是既無法離開,也無法不離開,生涯就此卡住?如果我夠聰明,是否應該越快離開越好?
我拿出一張「跳槽前評估表」,它有幾個主要指標如「有沒有新的學習?」、「升遷管道?」、「與老闆相處?」、「薪水」、「未來發展」、「教育訓練」……,我一項一項勾選,浮現的答案再清楚不過:是離開的時候了。
離開的訊號像夜晚的星星,當我埋首工作,看不見它們的存在;當我抬頭認真看的時候,它們便一顆接著一顆出現了。
被人誣陷的深思與反省
有一次,我接受《風尚》雜誌採訪,主題是我的工作與寫作,當時我已經在《突破》和《管理》雜誌寫文章。《風尚》記者急著要一張我在西雅圖Campus拍的照片,而我剛好下南部辦研討會,沒有手機的年代,記者只能打電話到公司留言。
這通電話讓一位新來的公關經理勃然大怒,加在我頭上的罪名是「沒有經過公司同意而接受外面採訪」;對《風尚》,則宣稱公司規定不能提供私人照片,又以高壓姿態脅迫對方「撤掉稿子」、「不然就告你」。後來我又從同事口中聽到他加諸我的一串負面批評,如「Eric憑什麼被採訪?」這使我非常錯愕,「這種事需要報備嗎?」我自問。
以我和老闆工作的默契,我知道大可不必,我談的是個人的事,而且在下班時間;但站在企業立場,也許報備是應該的。然而重點是,這個事件突顯了微軟在走向制度化過程中,隨時都可能發生「昨天可以,今天不行」的衝突。
《風尚》沒想到會引發這麼大的風波,於是在文章刊登的同時,也知會了我的老闆這件事。老闆把我和公關經理叫進辦公室,將事情說清楚。但公關經理的說辭大大出乎我的意料,可以說是和事實完全顛倒。他辯稱自己並沒有對《風尚》「勃然大怒」,只是「禮貌的陳述」,又指說是我主動找《風尚》來採訪我,而非《風尚》找我,但無論如何,他一直在協助我處理好整件事。
工作以來我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人,當場氣到無法和他對質,不知如何反應,只好憤而離開辦公室,七點就收拾書包走人,那是我進微軟以來第一次準時下班。
「你不應該走掉,」事後老闆對我說,「你不在場,我如何公正評述這件事?」
一個月之後,這名公關經理就因為在外說老闆的壞話而被解雇,大家終於了解她的態度和精神確實有點問題。但是,在這個時候,我對和我一起打拼多年的主管,已經有了很深的誤解,我原以為他會毫不遲疑的挺我,沒想到他卻偏坦「外人」,在我看來,根本沒有是非觀念。
「始作俑者」《風尚》的立場,也未必站在我這邊,他們希望的是不要得罪任何一個人,圖的是一個事緩則圓。
至於那位轉述公關經理對我的批評的同事,也沒有出面作證,「我沒聽到,」他對老闆說,但是私底下對同事的說法則是:「公關經理真差勁,他不但傷害了吳若權,也傷害了微軟。」
鏡中的虛像,對照真實的自己
公關經理走人之後,同事們原以為我「沉冤得雪」,一定很高興,其實並沒有,因為傷害已經造成了。而我在辦公室大發脾氣這件事,根據我自己的評估,這在管理智商上是扣分的,老闆會認為我沒有做好情緒管理,缺乏領導統御能力。
「《風尚》事件」在我記憶中留存了許久,因為它對我的衝擊很大,也讓我有了一些省思。當年我太年輕,血氣方剛,要求老闆當下判決,明斷是非。我要的是劍及履及的辦公室正義,沒有考慮到老闆在處理屬下的衝突時,需要一些時間和空間,我不應該讓自己的委屈或不服一股腦兒的傾洩而出。
我也不懂老闆心中自有一把尺,這把尺如果壞了、歪了,校正不準確,受害的是公司整體。我終於理解,正義並不是你認真去爭取就能獲得的,但它始終是宇宙運行的節奏,一個永恆的法則。
我也終於明白,所謂的公司,像是鏡子裡的虛像,就算它給了我位子、權力和金錢,也不是我可以奉獻一生的所在。
進入職場十年,我第一次對「上班」這件事發生了迷惑。
接下來的故事對我影響更深。
程式工程師的飛機夢
微軟組織一直在拓展,不斷有新人加入,有一次為了籌辦一場比爾‧蓋茲來台主持的重量級研討會,我和一位新來的程式工程師天天奮戰到半夜兩三點。雖然我們才合作了一個計畫,但我很欣賞他,沒想到計畫結束才幾天,他便告訴我:「我要離職了。」
我大吃一驚,直問他要去哪裡,「到華航當機長,」他說。
我的眼睛睜得更大,直直盯著他,無法理解微軟與華航,程式工程師和飛機駕駛之間的連結;無法理解一個剛剛從美國拿到學位回來,並且進入一家前程大好公司的「電子新貴」,竟然放棄榮耀和股票,要去開飛機?
工程師告訴我,開飛機是他一生的夢想。
對我來說,那是一個完全夢想不到的夢想,一個和傳統價值觀完全不同的夢想。
雖然不是決定性的因素,但這個故事深深影響了我,它不早不晚,剛好擊中我心中一個正在成形,但還模糊的疑問。因為他,我開始問自己:「我的夢想是什麼?」
二十歲的時候,我夢想進入大企業工作,但這個夢想早已實現了一次又一次。我問自己,為什麼有人能夠頭也不回的放棄一個前程看好的工作,只是為了一個另類的夢想?
重新思索之後,我給三十歲的自己一個答案:我的夢想,從來不是某個職位,某個頭銜,而是一種生活型態。我喜歡工作,快樂而單純的工作,也希望能夠與人分享,如此而已。
當時微軟就要發表Windows95,「雄霸天下」的日子觸手可及,我卻在這個時候開始動搖。動搖的不只是我在微軟三年多來的工作而已,而是我這十年來的工作價值、我的人生格式。高中以來,我一直都是循規蹈矩的學生,順著主流價值和社會規範走,所做所為都符合社會期望,我沒有想過人生可以有不同的選擇,直到我面前出現一個活生生的例子,程式設計師要去開飛機?
我要重新設定我的人生嗎?我要這樣上班一輩子嗎?我仍舊熱愛我的工作嗎?
本文摘自天下文化出版《其實,我這麼努力》-吳若權的精采履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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